1977年10月22日,我当时是公社的水利干事,正在河西参加 当年的农田基本建设大会战。早晨的大喇叭里广播了恢复高考的消息,随着土地开始封冻,平田整地的大会战也在随后的几天就结束了,我回到了家中。此后的几天是在兴奋,紧张,不知所措的慌乱中渡过的,然后广播里发了具体通知,公布了高考的时间,屈指算来,还有一个半月左右。一位打算考试的邻居按照通知的要求代表我们去预旺高中拿资料,拿到了宁夏的高考和中专考试的复习大纲。终于,可以定下心来复习了。父亲从他教书的初中找到了一套北京编写的高校补习教材《初等数学》,又找了几本当时的物理和化学教材。
此后的40多天,是我一生中最用功的一段时间,每天只睡4个小时左右,其它时间,都在复习,甚至吃饭时,也还在思考题目。我的高中阶段基本上没有学习数理化,而是在闹革命,评法批儒,评论水浒,以及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,唯一学到的一点知识是最最简单的医学知识。所以,我必须在40多天学完高中阶段数理化的内容。开始,还能够坚持,到了后来,只要一坐下,眼睛一闭,就立刻会睡着。为了提神,我把大块的砖茶(类似于普洱茶的粗茶)煮到能拉丝的程度,过一会喝两口;为了不睡着,基本上一直站着看书,站着做题。这40多天的事实证明人的潜力其实是非常巨大的。
当时考四门, 政治,语文,数学,理化。对于语文,我没有打算花时间复习,那些年整天搞大批判,学毛选,我写过很多应景文章,作为公社的水利干事,也写过大量的汇报,总结之类的东西。在写材料方面,还有点小名气。 政治,基本上也不需要复习,时事政治搞的很熟,其它部分,父亲专门为我准备了27页的材料,在考前花了一天,背了一下。最费劲的,是数理化三门,到了最后,数学按照大纲的内容要求,全部学完;物理学完了大约四分之三,化学大约学完了一半。
1977年12月15日,高考开始,两天的考试,其它三门是如何考的,完全不记得了。只记得语文只有一篇作文,题目是《在我报考大学的时候》。这个题目,感觉太好写了,本以为此生没有机会进大学门了,恢复高考,则几乎可以肯定能进大学了,即使当年考不上,半年后是有绝对把握的。看到题目,有太多的话要说,理了一下思路,一气呵成。回头看了一遍,改了一处错字。再看看时间,还有半小时,就提前交卷了。
高考是在县城进行的,我住在县城的旅馆里,每天每床好像是1元4角钱。当时的县城,只有两家旅馆,一家是县招待所,价钱稍贵,条件也稍好一点;另一家就叫做旅馆。考试结束后,我在旅馆门口的汉族餐厅吃了一盘8毛钱的熘肝尖,外加四个馒头(每个二两),走进旅馆的房间,倒头就睡。同房间的另外一张床每天都换人,这一天,住进来的人从进来到离去,我都没看到,一觉从前一天的下午5点钟左右睡到了第二天下午的3点多种。爬了起来,头重脚轻,跌跌绊绊的走出旅馆,在同一个餐厅吃了点东西(记不得吃什么了),回去继续睡,大概到了第二天的早晨4、5点钟,终于睡醒了,起来洗洗脸,收拾一下东西,退了房,慢慢地走到汽车站,买了当天去预旺的车票,因为去的早,买到了一号车票。在车站的候车室烤着火,等到发车。当天的中午回到了家,父母在前一天就等着我,想知道考试情况,结果等到天黑也没有等到。第二天,一直在张望着路口,终于看到我走回来了。那个时候没有电话,着急也没有办法。
此后不久,我又到县城集中,参加了同心县水利电力局的水利专干培训。在此期间,收到了体检通知,全县参加高考的有几百人,收到体检通知的好像是23人(或者27人, 记不清楚了)。在县医院体检时,又遇到了一点小麻烦,X-胸透后,医生问我叫什么名字。出来后,大家相互交流,发现只有两个被问了名字。果然,第二天,我们两位被问了名字的又被叫去复查,复查的结果,是合格,据复查的医生讲,胸透发现我的心脏有点偏大。然后是政审,我们公社的一位阿訇的儿子,政审没有通过。当时,这位阿訇还在服刑,公社的其他几位领导认为政审可以通过,理由是其父已经服刑多年,这位儿子其实并没有受到多少反动家庭的影响,但书记坚持不能通过。半年后,服刑多年的老阿訇被平反,其子也再次通过高考,上了当地的一个师专。除此之外,所有人都通过了政审。
志愿是在体检和政审后填的,但高考分数并没有公布,所以只能凭感觉填志愿。那一年,在宁夏招生的的专业中,有三个与物理有关的专业,一个是中国科大的地球物理,一个是南京大学的核物理,还有一个是宁夏大学的物理。可以填报三个志愿,我就按照上面的次序填写了这三个与物理有关的专业。选择与物理相关的专业,其实完全不代表自己喜欢物理,事实上,在30多年的以物理研究和教学作为职业的生涯中,我也没有真正爱上物理。当时,只知道李政道博士和杨振宁博士多次受到毛主席,周总理的接见,他们是物理学家,所以,感觉学物理一定是最正确的选择。
1978年2月中旬,参加过体检,且通过政审的考生陆陆续续都收到了录取通知,而我一直没有收到。每天,邮递员会去预旺拿一次邮件,我每天都在焦急地等着邮递员,每天都是失望。2月份一天天的过完了,我基本上断定不会来通知了,但总是想不通。因为凭感觉,拿到宁夏大学通知书的几位不会比我考得好。到了2月份的最后两天,我已经不再迎接邮递员了。
大约是3月1日(或2日)中午,邮递员敲门走进我的房间,非常神秘地告诉我,他得到消息,我没有被任何学校录取。当时,我立刻意识到通知书到了。然后,邮递员拿出一封从南京大学寄来的挂号信,并让我当面拆开,他也想见识一下南京大学的通知书是什么样子。我从邮递员手中接过那个牛皮纸信封,双手颤抖着拆开,拿出了那份被录取到核物理专业的通知书,以及报到注意事项等的说明。我还在那里慢慢地看着通知书,邮递员已经把消息传遍了公社大院,十几位公社干部都跑了进来,欣赏了那份通知书。
然后,我拿上通知书,向家里走去。20里山路,步行了一个小时,这可能是我走路最快的一次了。还没有走进院子,弟弟远远地看到了我,回头奔了进去,等我走进院子时,父母全迎了上来。“宁夏大学?”, 我回答:“南京大学!”。后来得知,当时父亲感冒发烧,躺在炕上休息,但得知我的录取消息后,感冒尽然就莫名其妙的好了。
按照通知书,我应该在3月1日报到。但这显然不可能了。通知书在路上走了十几天,已经过了报到时间。当天下午,妹妹赶到离家15里的预旺,给南京大学发了一个电报,告知刚刚收到通知书,赶不上报到,请求推迟几天。然后就开始办理户口,粮油关系等等。三月三日,再次回到公社,办理了相关移交,原打算办完移交就回家,但晚上公社开欢送会,于是捎信回去,打算第二天从公社直接到预旺乘车,让家里把东西带到预旺汇合。
公社有20名左右的干部,每人出了大概2元钱,由厨房的师傅办了一顿丰盛的晚餐,在公社的会议室召开欢送晚宴。晚餐上备了红酒和白酒,白酒是没有牌子的散装酒,但度数并不低,红酒其实是酒精和糖水兑的,有点甜味。在餐桌上,不断干杯,不断地被祝贺,我也非常兴奋,喝了很多。晚餐结束后,所有的20多位在门口排队,每人敬了一杯酒,我一口气喝了20几杯散装白酒。走出会议室,感觉脚下的地面左右颠簸,一会儿左边翘起,一会儿右边翘起,跌跌撞撞地走了大约50米,到了宿舍门口,发现两个妹妹和弟弟等在门口,说父母交代,晚上一定要回去,第二天从家里走。当天晚上,公社大院边上的广场正在放露天电影,我说,你们先去看电影吧,看完再回去。他们去看电影了,我走进宿舍,倒头便睡。然后被敲门声惊醒,妹妹和弟弟已经看完了电影。我爬了起来,头有点痛,但已经不晕了,几个人摸黑向家里走去。到家时,大概已经有二点了,睡到五点钟,被叫了起来,在父亲的陪同下,又向预旺走去。母亲,奶奶,几个弟弟和妹妹都爬了起来,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目送我离去。后来得知,母亲一夜没睡,不断地检查行李。
第二天到了县城,在公安局开了户口证明,粮食局换了粮油关系。第三天离开了从未离开过的同心,到达银川,然后坐了40多个小时的火车,迷迷糊糊地到了南京大学。生活,从此翻开了新的一页。
在南大时,辅导员帮忙查了我们的高考分数,当年的总分400分,我考了290分,其中语文83分,数学72分,政治68分,理化67分。后来查到1977年宁夏的理科分数线是235分。